听乐随笔 — 黄河!黄河! —(乐评)

【发布日期:2011-05-09】

   黄河对中国大众的意义不言自明。贵阳交响乐团56日把《黄河》大合唱和钢琴协奏曲《黄河》放在一起演绎,使我们有机会在一个晚上聆听到这两部中国的经典。

   由管弦乐队伴奏的大型声乐套曲在中国俗称大合唱,但在西方音乐中,这种以声乐为主体的体裁称为‘清唱剧’或‘康塔塔’。二者共同之处在于都是声乐(包括独唱、重唱、合唱)与管弦乐的、多段的大型作品,表演时乐队与歌者都在舞台上。不同的是前者有剧情、人物,但一般不着戏服,如亨德尔的《弥赛亚》、海顿《创世纪》;后者则是对同一主题多方面的刻画,如肖斯塔科维奇的《森林之歌》、巴托克《世俗康塔塔》。洗星海的《黄河》大合唱在性质上接近‘康塔塔’,其中各部之间的旁白应当说是这种体裁的‘中国化’,而配乐诗朗诵、以及民族乐器琵琶和大三弦加入管弦乐队,则可以看成作曲家的首创。

  《黄河》大合唱诞生于20世纪40年代抗日战争时期,钢琴协奏曲《黄河》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‘文化大革命’,都是巨烈动荡时代的产物,也都有着复杂的政治背景:前者在民族危亡的关头,起到鼓舞全民抗战的重要作用;后者在‘文化大革命’中,艺术领域内对所谓封(封建主义、指中国传统文化)、资(资本主义、指西方欧美)、修(修正主义、指苏联和东欧)全面封杀,多少年舞台上只有八个‘样版戏’(两部芭蕾舞剧、六部京剧)。中期后,才允许出现‘移植改编’即将样版戏(或‘革命歌曲’)移植为各种地方戏曲,或以其素材写成的器乐曲、并形成风气。就协奏曲这种大型体裁而言,当年能获得当局首肯又有相当大‘移植改编’空间的,也只有这部《黄河》大合唱了。正因为协奏曲的主要艺术构思、基本主题和音乐形象都完全取自《黄河》大合唱,只是以钢琴的语言和手段代替了声乐,所以,有音乐学家认为它有“相当明显的移植改编性质”。其实,‘移植改编’在欧洲、特别是浪漫主义之后是常见的,许多大众耳熟能详的歌剧咏叹调会被器乐家‘移植改编’为器乐作品,例如《卡门》幻想曲、《浮士德》幻想曲等而大受欢迎。另一方面,‘为政治服务’的某些作品也可能会有相当的艺术价值,如柴柯夫斯基的《1812序曲》。问题是,随着时间逝去,这类作品的政治性会逐渐‘淡化’,反过来它的艺术性又得以突显,那么,当代、以及今后年青一辈艺术家(这次由青年学生为主担纲,是音乐会的特色)如何理解和演绎好对他们来讲遥远、不熟悉、没有切身体验的时代性,也许是年青一辈艺术家必须面对的重大课题。一件事总是两面的:协奏曲采用《黄河》大合唱为创作基础,有鲜明的政治意义,亦为大众所熟悉,但也受合唱内容的限制,在展开和深度挖掘上受到限制。唯一改变了形象的是第三乐章中部,《黄河怨》的旋律发展成为震慑人的、群体巨大的悲痛和愤怒,与原作中女高音个体的哀怨己大相径庭。

   合唱队是第一次亮相,从‘船夫曲’到‘保卫黄河’,表现出由拘谨到逐渐适应、放开的过程,是在情理之中的。对于一个非职业的合唱队,技术、艺术上的提高都有很长的路要走。就本场而言,有一些段出现‘滞后’于指挥、乐队速度的情况;吐字不甚清晰的问题也较为突出;至于声音较单薄,特别是女低、男低声部不足,除加强训练外,可能涉及对团员组成的进一步完善。‘黄河颂’男中音的音质干净,但冷静有余而激情不足,气派不够大。‘黄河怨’最突出的是它的戏剧性和人物情感发展的复杂性:这首规模宏大、变化丰富、类似歌剧咏叹调的大型作品,把一位受尽凌辱妇人由怨至悲,由悲至恨,由恨至愤的情感发展历程渲染得清晰强烈、淋漓尽致。对每一位演绎它的女高音歌唱家都是技术的、更是艺术修养的重大挑战。目前的演绎悲怨有余而恨愤不足,因而人物强烈和鲜明的戏剧性受到影响。朗诵者瞿弦和的表现就令人相当满意:对语言的语调、节奏、力度、音区的控制自不必讲,最突出的是情感的把握和鲜明地传递,以及自身情感的投入,老艺术家这种艺术功力和忘我投入的境界,实为年青一辈的楷模。

   薛啸秋在技术上的能力是勿庸置疑的,但在声音的穿透力方面,以及对特定作品艺术上的把握和传达,对相当年青的他而言,恐怕还有非常大的改进空间。与其它钢琴体裁如奏鸣曲、音乐会作品甚至包括有钢琴参与的室内乐相比,具备穿透大型管弦乐团的、强大的音响,无疑是演奏协奏曲时独奏家必备的能力。《黄河》协奏曲当然不能以压低乐队音响以突出钢琴为代价,却失去强烈的戏剧性、激情(战斗性)。但音乐会中,钢琴常常被‘淹没’于乐队之中。贵阳交响乐团曾经演奏过李斯特《第一钢琴协奏曲》,独奏者谭小棠貌似文弱,演奏气势却好,技术干净,音乐也不错,更难得的是具备相当好的乐队穿透力,保证了李斯特作品辉煌的本质。

   就乐队而言,在李心草的指挥下,清晰度、层次、配合都相当不错,而他富于激情的指挥为作品的准确演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如果说《黄河》大合唱是声乐为主,乐队为辅,那么作为纯器乐的协奏曲《黄河》,乐队就与独奏一起担任着音乐的内涵传递。乐队与独奏的关系是多样的:有协作、有对答、有对抗,并非只能一味‘突出’独奏家。许多戏剧性的乐段必须二者共同、甚至单凭乐队获得。当然,乐队中某些领奏也有‘技术有余而音乐不足’的缺憾,是应当、也必须引起重视的。

周子  2011/05/08